在西北饮食中,san饭是一道具有地方特色的美食。san饭的san字在大众的认同度及纸媒刊发率中一度书写为“馓”字,并已约定俗成。日前,天水民俗专家李子伟再次提出“糁饭”一说,由此引发天水籍著名作家秦岭给天水日报《文化周刊》撰文,《要呵护“馓饭”的文化尊严》——兼与李子伟先生商榷,此话题一度成为热点。
二词之探讨,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天水地域文化保护及传承意义上的推波助澜,现刊发二位学者之文以飨读者。
【李子伟】
是“糁饭”还是“馓饭”
在西北饮食中,糁饭是一道人人喜欢吃的热乎饭,尤其在冬天,早晨吃一碗糁饭,浑身热气陡长,通身舒坦,受用无尽。可是糁饭的“糁”字,几乎所有的人都写成“馓”字。我在微信上逢错必纠,慢慢地一些人认识到了。可是最近看到《甘肃日报》上的文章中与天水人写的文章中仍然把糁饭写成馓饭,真是谬种流传,令人遗憾!人们习惯在错误的轨道上滑行,宁愿用错误的,而不愿用正确的。这真应了一首谣谚所说:
一担黄铜一担金,担到街头试人心。
黄铜卖尽金还在,世人认假不认真。
下面就“糁”字予以论证,再次以正视听。
糁(san),三声。天水地方饮食中有一道饭菜叫“糁饭”。冬天的早晨,吃糁饭最美气。可是这个“糁”字,究竟怎么写?一句话,乱套。
有人写成“撒”,有人写作“馓”,也有写为“散”,还有人认为该写“洒”,莫衷一是。其实,这个字古人早就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就是:糁。糁饭之“糁”正是这个字。
本人现据《汉语大字典》“糁”字义项作以辨析,以正视听。
1、糁(san),三声。《说文》:“糂,以米和羹也;一曰粒也……古文糂。”因为在古文里将“糁”写作“糂”,所以“糁”又读作shen(谷物细粒的意思),后边将要谈到。第一义是以米和羹,也指用米糁和其它谷物制成的食品。宋陆游《晨起偶题》:“风炉歙钵生涯在,且试新寒芋糁羹。”说明放翁在寒冷的早晨吃的就是热腾腾的糁饭(芋糁羹),不过其中和的不是我们北方的洋芋,而是南方的芋头而已。
2、饭粒。《说文·米部》:“糂,粒也。”段玉裁注:“今南人俗语为米糁饭,糁谓熟者也。”
其实这就是陇南人说的“米馇碴”,即用包谷粉成的大粒或细粒的面粉煮成的粘饭。这里要说到“糁”的第二个读音了。“糁”又读(shen),指谷物粉成的细粒。粉得较粗的,天水、陇南人叫大糁(天水人读zhen,珍音,一音之转)子;粉得较细的,天水、陇南人叫末糁(zhen)子。
3、散开,撒落。明汤显祖《牡丹亭·魂游》:“呀,你看经台之上,乱糁梅花可也。”人们在做糁饭时,抓起面粉朝锅里撒落,不就是这个“糁”字吗?
4、粘。《释名·释饮食》:“糁,粘也,相粘数也。”《集韵》:“糁,糜和也。”我们知道,做好的糁饭自然是粘性的。
综合以上四层意思,明确告诉我们,糁饭的糁字,应该就是这个“糁”字。米和羹也好,饭粒也好,撒落也好,粘饭也好,我们今天叫做的糁饭,都离不开这个“糁”字,而且读音本身就读(san),难道我们非要找出“撒、馓、散、洒”来代替它吗?这岂不是胶柱鼓瑟,“列古调”一番吗?而且,“撒”是撒落的意思,单纯意义上与食品联系不起来,只有在“糁”的四义中与其它三义合起来,才与糁饭有关系。“馓”是一种油炸食品,与糁饭自然无关。“散”是分散的意思,更与糁饭无涉。而“洒”是洒落、洒水的意思,也与糁饭沾不上边。
有人可能会说,古书上解释糁是“米和羹”与米粒的意思,包谷面是米吗?须知,古书上所言之米,乃概指谷物之粒,非特是指大米。小米也叫米,包谷也叫玉米,高粱也叫高粱米,这不是很明白吗?而且,古人粉磨粮食,最早用的是研磨器,只能研磨成粗粒。用石磨较精细地把谷物磨成面粉,那是后代的事。
要之,“糁饭”之“糁”,非糁莫属。
再论是“糁饭”还是“馓饭”
南方的“馓饭”不同于北方的“糁饭”
今天我发了一篇《是“糁饭”还是“馓饭”》的微文,有学人坚持说应该写成“馓饭”为准,看来“糁饭”还得进一步深入人心。学问是逼出来的,害得我老眼昏花,又借助放大镜翻阅了一通,长了自己的见识,给自己补了一课。
本文我不论“糁饭”了,那是清楚的,我且专论“馓饭”。
馓,san,《说文》:“熬稻粻 也,从食,散声。”“馓”有二义。其一曰“馓饭”。这个“馓饭”是什么饭呢?就是用糯米煮后熬干制成的食品。《急救篇》第二章:“枣杏瓜棣馓饴饧。”颜师古注:“馓之言散也,熬稻米饭使发散也。古谓之张皇,亦目其开张而大也。”段玉裁注《说文》“馓”字曰:“熬,干煎也,稻,稌也。稌者,今之稬米,米之黏者。鬻稬米为张皇,张皇者肥美之意也。既又干煎之,若今煎粢饭然,是曰馓,饴者熬米成液为之,米谓禾黍之米也,馓者谓干熬稻米之张皇为之,二者一渜一小干相盉,合则曰饧。”
这段引文一般人读起来很麻烦,通俗地解释,就是把糯米在锅里熬干,其中和入枣、杏、瓜、棠梨之类的果实,便成为一种叫“馓饭”的食品,也就是后来南方人做的芝麻糖之类的食品,对这种食品,南人叫法很多,有仍然称馓糖者,也有叫麻糍的,还有叫叮叮糖的,普遍叫芝麻糖。不过现代的这种“馓饭”饧糖里放了花生、核桃、芝麻之类的东西,可是在古代,花生是稀罕之物,核桃、芝麻都是外来物种,还远未普及呢,只能放进中土产的枣、杏之类的果品了。文献中说的很清楚,是用黏性的糯米做的饴糖之类的东西。这东西天水石佛也产,不过是用玉米、麦芽熬制的。
“馓”的第二义是一种用面粉扭成环形条状的油炸食品,即馓子,是回民的特色食品,形如栅状,细如面条。《切韵》:“馓,饼。”《水浒全传》第二十四回“(武松)教买饼馓茶果,请邻舍吃茶。”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春场”:“悬先亡影像,祀以狮仙斗糖麻花馓枝。”《本草钢目·穀部·寒具》:“寒具,即今馓子也,以糯粉和面,入少盐,牵索纽捻成环钏之形。”文献说明,馓子这种油炸食品从宋代以后,在国内已普遍流行。
至于我们西北人吃的糁饭,在旧时,用豆面、荞麦面、高粱面做糁饭,尤以豆面做的最香,可惜现在很难吃到。自从明代以后,玉米从南美引入中国,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西北人都普遍用玉米面做糁饭了。
所以说,南人的馓饭与北人的糁饭是不同的,而且是大相径庭的。
【秦 岭】
要呵护“馓饭”的文化尊严
——兼与李子伟先生商榷
天水民俗专家李子伟先生在《是“糁饭”还是“馓饭”》一文中称,天水民间美食“馓饭”的名称系“谬种流传”,并否定了“馓饭”一词的存在,自定义为“糁饭”。并称:“人们习惯在错误的轨道上滑行”,“几乎所有的人都写成‘馓’字”,“我在微信上逢错必纠,慢慢地一些人认识到了”。
李先生对地方文化孜孜以求的探究,难能可贵,但非常遗憾,其文对史据理解有误,说理验证未能自圆其说,让“糁饭”替代“馓饭”,更是个伪命题。
考据法最核心的一条,就是对本体进行探源,当本体、脉络与源头吻合,那就是无可辩驳的真理。作为本体的“馓饭”,无论书写方式、发音、人文传承还是饮食层面的定义,早已客观存在,毋庸置疑,那么,其源如何?东汉《说文》云:“馓,熬稻粻 也”,北宋《广韵》更直接:“馓,饭也”,可见“馓”专指“饭”,并称“馓饭”。《广韵》《韵会》亦云:“馓,音散”。也就是说,“馓饭”成为一个固定词确凿无误,二字的组合关系、本体释义、注音十分明确。《说文》著于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因此我认为,“馓饭”一词至少有2000年以上的历史。
当笔者表示“‘馓饭’一词至少有2000多年的历史”时,李谦言:“不知2000多年的‘馓饭”一词出自什么典籍?愿诚教”。可见李先生尚未注意到“馓饭”最早的来路。
再来看“糁”。中国古代农作物衍生的食物品种主要有粥、饼、饭三大类,在玉米尚未引进之前乃至更早,食物材料多为“六谷”中的稻和麦。《说文》云:“文糂作糁,以米和羹也;一曰粒也”。不但未称其为“饭”,也未与“饭”组词,迄今为止,也未见其他典籍把“糁”与“饭”相提并论,自然就没有“糁饭”一说。既然“糁”不是“饭”也不是“饼”,且多与“汤、羹、粥”合之,其归属如何,自不待言。周代《礼记·内则》云:“取牛羊猪之肉,三如一,小切之,与稻米二肉一合以为饵,煎之”。西汉《说苑·杂言》云:“七日不食,黎羹不糁”由此可见,“糁”的原料、做法既与“馓饭”有别,也与“熬稻粻 也”大相径庭。更何况,“糁”无论作为文字还是食物名称,其演变的脉络非常清晰。“糁”和“糁汤”发展至今,更是鲁、淮、皖一带的千古名吃,已入山东非遗名录。也就是说,自周至今3000多年,断无“糁饭”一说。
不难判断,“馓”与“糁”从古至今,分属两种不同的饮食系统,而今,“馓”一如既往为“馓饭”,“糁”不离其宗为“糁汤”。当然,二字的引申义和有关衍生食品,那是另一个话题。
既然“馓饭”今有之,古亦有之,古今一以贯之。那么,所有试图否定、逆转证据链的“孜孜以求”,无异于让“馓饭”一词沦为“濒危物种”,直至灭绝于当下,这样的初衷与理念,令人匪夷所思。
特别要指出的是,而今“馓饭”有幸成为包括天水在内的西部少数地区的“专用词”和“专用品”,毫无疑问属于中国饮食文化史上一息尚存的“稀有物种”,其表现出来的历史传承性、文化标识性、内涵排他性、概念独立性、地域稳定性、民间普遍性构成了一种非常罕见的历史现象,堪称旷世奇观,绝无仅有。几千年来,随着农作物品种的不断引进、丰富和发展,陇上民间的饮食结构、种类、传承也千变万化,“馓饭”的原料也在“熬稻粻 也”的基础上不断改变和调整。300年前玉米传至天水后(见《历史上玉米在甘肃地区的引进及种植》,载《青海民族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玉米自然而然成为天水“馓饭”的不二原料,也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传统称谓。“馓”字和耤河的“耤”字一样,同时见证了中国人文历史的独特魅力。
求证、说理至此,其实可以画上圆满句号。
可是我想,为了在常识层面避免继续混淆视听,不妨结合李文,延伸一些补充辨析。该文对“馓”字的考证,仅仅依据《现代汉语词典》认为“‘馓’是一种油炸食品”,并以名吃“馓子”为佐,辩称“难道糁饭要油炸吗?”同时试图以“馓”“糁”的偏旁、形声、会意为据,勾连“糁”(左偏旁“米”)、“馓”(右偏旁“散”)与“稻”“馓子”的属性联系,此举显然忽视了“馓”“馓子”从春秋以来的释义、组词演变。这就好比研究一只孔雀,却把选题定向为“论一只姓孔的麻雀”。另外,李先生一文又以“糁”字的汉语拼音求证“糁饭”的正当性,显然选据有失。我国汉语拼音诞生不过70年,且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学界从来不会以此作为研究地方语音系统的历史和现实依据,故而不足为凭。
无独有偶,李先生在后来的一篇文章《再论“糁饭”还是“馓饭”》中,似乎默认了“馓饭”一词的存在,称“这个‘馓饭’是什么饭呢?就是用糯米煮后熬干制成的食品”。但同时又抛出“南方的‘馓饭’不同于北方的‘糁饭’”之说,这等于又一次把“自定义”的“南‘馓’北‘糁’”当成了依据,并试图根据食材之别,再一次推翻既有史载又有传承的概念。此法不仅无视包括“馓饭”在内的所有饮食用料在不同时间段、不同地域的演变,而且有违说理逻辑。事实上,河北、山西一带的“馓饭撮”,华北部分地区的“拿糕”,均与“馓饭”相似,只是原料略有迥异,如果按李文的逻辑,“馓饭”又该叫“拿糕”了。该文又称“我们西北人吃的糁饭,在旧时,用豆面、荞麦面、高粱面做糁饭,尤以豆面做的最香”。不知此论有意回避大西北“熬稻粻 也”的存在,还是真的不了解天水长达数千年的水稻种植历史(见《甘肃天水西山坪遗址5000年水稻遗存的植物硅酸体记录》,载《植物学通报》2008年第1期),回首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天水耤河两岸的水稻仍然远近闻名。也就是说,“熬稻粻 也”并非南方专利,南方亦无冠名“馓饭”的饮食。
令人警觉的是,近年来,“糁”“糁汤”饮食文化在华东地区不断发扬光大,成功申请非遗名录之后更是闻名遐迩,而“馓饭”同样贵为西北特色饮食,却鲜有文化层面的追溯和探究。此番李先生之文要为“莫须有”的“糁饭”寻求“正名”,此举一定会让喝着“糁汤”的山东人莫名惊诧。换句话,即便“正名”成功,也不过为山东“糁”文化赠一补丁而已。不久前,《小说选刊》副主编李晓东先生挂职天水时,曾著有《我的乡愁是一碗馓饭》一文,我认为对发掘地方文化是有启发性的。
这让我想起又一件关于天水地方文化的往事。那年,我应邀在北京参加一个地方文化研讨会,有学者突然问我:“秦岭先生,您老家既然是伏羲、女娲故里天水,听说还是出白娃娃的地方,那么试问,被冠以‘天水女娲家政大嫂’‘天水白娃娃保姆’名号的文化传播理念是什么?”
面对充满戏谑的拷问,我还真不好回答,一如我不理解天水因何把耤河的“耤”变成了“藉”,把“罗峪沟”变成了“罗玉沟”。
行文至此,笔者倒有个建议,不妨尽快把“馓饭”列为省级乃至国家级非遗申请项目。论申请非遗的条件,“馓饭”的传承性、地域性、唯一性远比“糁汤”要充分得多,何况“糁汤”只是小吃,而“馓饭”小吃、主食兼备。“糁汤”可以成功,“馓饭”何以不能?我认为,同时可以申请的,还有全国绝无仅有的天水名吃“呱呱”。此乃燃眉之急,否则花落他家。
并非离题,如果书归正传,也只剩最后一句话。
那便是:呵护“馓饭”的文化尊严。
延伸阅读
由“馓饭”与“糁饭”引发的“新闻”话题
近来,天水民俗专家李子伟提出,天水的“San”饭一字,应由“馓”饭变为“糁”饭,该话题在一定范围内产生热议。
2月27日,就“馓”“糁”二字哪个更贴近天水“San”饭,我市部分市民和民俗学者说出来他们的看法。
【学界】
张广成:
未找到确切定字之前,字作“馓饭”为宜,以暂维持约定俗成之例。
耄耋之年的学者张广成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到,关于天水民间饭食“散饭”(散,姑且表音借用,下同)的本字隶定问题,至今说法不一。因未找到确切之字,民间以“撒饭”“馓饭”为流行,近有“糁”字说继之。当下,亦然莫衷一是,仁智各持其见,难为定论。
他从三点给记者分析了两词。首先,“糁”,《礼记·内则》有记载,说的是肉羹中加入粟米(详见上古版《十三经》第826页),关于“糁”字的详解,《辞源》(商务1986版,第2393页)有条释。由上可以确知,“糁”实是添加谷粒或谷物磨成粒的糁(shen)子,庖制的糊状肉粥。
张老说,至今山东临沂就有此名小吃曰“糁”或曰“糁汤”,亦是肉类加谷物磨成的小粒“糁(shen)子”为食材烹调而成,已列入该省“非遗”之列,此即古代“糁”饭传流于今的现实版。又,新疆维族有食品叫“乌马稀”,就是煮羊肉待烂熟时加入玉米“糁”(读sen)子同熬,成“糊糊”而食,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在吐鲁番牧民家吃过,这殆无是“糁”饭为肉粥的又一佐证。显然,“糁”饭着重于食材,天水“散”饭着重于操作中程序动作的“散”。缘此,以“糁”隶定天水的“馓饭”,他认为难以成论,似觉欠妥!
其次,倘若细而思考,天水民间饭品的命名,有相当一部分与其烹作动作有关,往往与食材关系不大,如“削”(面),突出其有“削”的程序动作,“擀”(面),突出其有“擀”的程序动作,“搅”(团),突出其“搅”的程序动作,“扯”(面)突出其“扯”的程序动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张老认为,“散”饭,也当属此类,操作时,一手拿勺子不停地匀速搅动(坚守一个方向),一手撒面,从指缝间很匀称地撒下,否则就会有“圪瘩”,整套程序动作就叫“散”。若有些“清”(浠),就会说:再“散”些面,若还未熟,就会说再“散”一会。据此可推知,“散”饭之名,应从它的烹调过程中程序动作方面切入探究,寻找隶定其本字!
另外,张广成认为问题很清楚,天水民间一些家常饭食,“跌”(蝌鲰—面鱼)、“打”(搅团)、“窘”(宭馍)、“擦”(浆水)、“卧”(扯面)等等,流传于今,大多有音无字(兴许暂未找到),这是天水学人所面对的无法规避的课题,“散饭”亦是一例。
考虑到有音无字的窘况,关于“散”饭,张老与记者交流时认为:①可否隶定为“撒饭”。因“撒”有动作的表意,贴近“散”饭烹调过程中的程序动作“散”的范式,但“撒”读音为Sa,是否因方言转音俗读为san呢?②鉴于“糁饭”加入的是米谷之粒或“糁”(shen)子,“散”饭普遍是面粉;又,作“糁饭”没有“散”的程序动作要求,着重于火候的“擦”或“熬”,而“散饭”命名着重于有较强的程序动作范式“散”,故不宜用“糁”隶定。③目前未找到确切定字之前,字作“馓饭”为宜,以暂维持约定俗成之例。
吴治中:
根据音近、义近、就简、约定俗成、个人倾向于天水的玉米面“san”饭应该用“馓”字为宜。
天水方言研究专家吴治中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道,今有秦岭、李子伟两位著名学者参与讨论,这是天水方言研究保护的一件幸事。他认为,诸如玉米之类的食物称谓在地方方言中的假借或引申等,要从古代汉字里完全找到符合玉米种种相关意义的字或词,很不可能。吴治中谈到,天水独特的玉米面“san”饭,当然只是借用汉字中音义相近的字。《训诂汇篆》:“馓”,熬稻粻 (发散、张大)也。南朝《玉篇·食部》及宋代重修的《广韵·旱韵》里就有对“馓”的解释:“馓饭”;许慎《说文·食部》:“馓”,黏米煮熟为粻 。又干煎之曰“馓”(当为“馓子”馓的本意);“糁”:《资治通鉴》胡三省注“以米和羹也”。《周礼·正义》“凡以米和菜,通谓之‘糁’。《说文》段玉裁注“今南人俗语曰‘米糁饭’”。两字意义有共性也有差异,都有对稻米熬煮之意。但“糁”字异体异意异音较多,异体有“糣”“糂”(另有偏旁均为“食”旁的),侧重于“米”“粒”意。异音有,“san”(三声)、“shen”(一声),本地还读如“zhen”等等。
根据音近、义近、就简、约定俗成、米面区别以及本地人加工过程的生活习惯等等要求特点,吴治中个人倾向于天水的玉米面“san”饭应该用“馓”字为宜。
赵文慧:
考其本字当为“糁”饭。
旅居烟台的天水民俗学者赵文慧说:“‘糁’饭,为‘糁’面饭的缩写,是一种用玉米面加洋芋煮熟做成的稠粥状面食,一般秋冬季常食用。也作‘糂’饭。‘糂’,以米和羹,也指用面或米掺和其他食物制成的食品。而‘馓’,本意为由糯米煮干后制成的馓饭,引申为由面粉或糯米扭成的环形油炸食品。”由此他认为,“糁”饭可以写成“糂”饭,但不能写成“馓”饭。“糁”“糂”意思相同,与“馓”意思大不一样,是两种不同的食品。“糁”饭有的地方志根据撒面粉的特征,望文生义写成“散”饭,其实考其本字当为“糁”饭。
【民间】:
支持“馓”字
文史爱好者郭彦龙虽为90后,但对天水特色农家小吃“san”饭情有独钟。他说:“‘馓’饭,一词原本就是方言的音,文献记载没有一个规范确切的写法,这样一来,用‘馓’还是‘糁’都可以,但要说哪个更确切,就要从古汉语的角度去理解。‘馓’,音散,意为熬煮稻米和粮食;而‘糁’作为饭,是与牛羊猪肉混在一起,可理解为用肉熬成的米粥。由原材料便可看出,天水人爱不释口的‘san’饭写作‘馓’饭更符合实际。即便古人的‘馓’饭做法与今人有些许变化,但总的来说,整体上大同小异。今人馓饭与古人“馓”还是一脉相承,素食为本。而所谓‘糁’饭,如果仅从表面词义来看,却也说得过去,但追根溯源,怕是与现实情况存在较大差异。”
跟郭彦龙想法如出一辙的市博物馆工作人员闫鹏飞告诉记者:“‘馓’饭源于天水方言。作为地方方言,在没有权威确定的前提下,应以约定俗成的字为准。就目前而言,‘馓’字已经在民间和新闻报道中使用多年,还是不宜变更为好。”
同为“馓”字党的刘晓兰,对“糁”字不大认可。她说:“‘馓’字把做‘馓’饭的动作概括的很清楚、很形象了,一手撒面,一手搅动,没啥问题么。为啥要把咱天水人都爱吃、人人都认识的美食,弄成大家都认不得的。这以后在市面上见到卖‘糁’饭的,咱天水人再当成稀罕那可就尴尬了。”
支持“糁”字
秦州区文旅局副局长马颖男认真翻阅典籍后,在微信里告诉记者:“‘糁’字有两个字音,读‘shen’,可意为谷粒磨成的碎粒。读‘san’,意为米饭粒儿。两个读音都体现出玉米的原材料性。而‘馓’字在汉语词典里意作油炸的面食,细条相连扭成花样。可见‘馓’字体现出油炸的烹饪方法。基于此,我个人更倾向于李子伟先生的‘糁’饭”。
65岁的吴佩堂老人在“馓”“糁”二字间取舍时,亦果断舍弃使用多年的“馓”字。他说:“天水人的馓饭是用玉米面做成的,从字的结构来看,‘糁’字更能反映出原材料‘米’来,所以我认为‘糁’饭更贴近。”
80岁的子玉老人告诉记者,自己可谓是吃着“san”饭长大的。最喜欢将洋芋切成小块块加到“san”饭里,再配上浆水菜,那吃下去才叫一个自在。问及老人情感上更倾向于用哪个“san”字指代天水“san”饭,老人豪不犹豫地指了“糁”字。他解释说,“看‘糁’字一目了然,把米面掺到水里面,就是咱天水的‘糁’饭。‘馓’字虽然动作上跟天水的‘糁’饭接近,但结果却大相径庭。水咣当咣当烧开后,动作慢了,就成疙瘩了;面少了,就成面糊糊了。只有能夹起来的,稠的面糊糊才叫‘糁’饭!”
由“san”饭之辩引发“申遗”话题
作家秦岭在《要呵护“馓饭”的文化尊严——兼与李子伟先生商榷》一文中提出建议,“不妨快马加鞭把‘馓饭’列为省级乃至国家级非遗申请项目。否则花落他家。”
2月27日,记者带着秦岭的建议来到市文旅局,就“馓饭”申遗一事采访了市非遗中心负责人杨晓红。
官方意见来啦
就“馓”“糁”二字之辩,杨晓红说出自己的观点。他说:“文化工作脱离了群众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千百年来天水人一直都是认同“馓”字的,也已经沿用了这么多年,所以我认为没什么好争论的,都是些无谓之争,继续沿用约定俗成的‘馓’字即可。”
问及是否可将“馓饭”列为非遗项目,杨晓红说到,按照国家的非遗法,要完全符合具有展现文化创造力的杰出价值;扎根于相关社区的文化传统,世代相传,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具有促进文化认同、增强社会凝聚力、增进民族团结和社会稳定的作用,是文化交流的重要纽带;出色运用传统工艺和技能,体现出高超水平;具有见证文化传统的独特价值;对维系文化传承具有重要意义,同时因社会变革或缺乏保护措施而面临消失的危险这六项标准才能申请。
“就目前而言,天水馓饭在特点上与陕西、山西并无明显差别。它不像张家川的十三花,秦州的呱呱、老三片,武山的洋芋‘擦擦’,甘谷的油圈圈及秦安的浆水,具有明显的地域特色。而且,现在市上的美食资源丰富,我们也要协调发展,突出重点,主要还是以国家更为提倡的生产工艺性的非遗项目为主,它不仅能带动起地方的脱贫致富,还能带动起就业,带动产业的兴起。”杨晓红说。
最后,杨晓红也提到,“既然民间有这个呼声,我们也会解放思想,试着做非遗申请,但是申请的渠道按照程序,秦州区文化馆作为保护单位要先提交申请,然后报区政府批准认可,并依法公布。接着就要申报市级,市级经过专家论证、审批通过后,再由市政府公布。毕竟非遗项目都是如此,经过层层申请报批的。”
就记者采访市非遗中心作出的答复,身为天津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文化学者的秦岭在与记者沟通时,诚恳建议,呱呱和馓饭同为天水美食,呱呱因其唯一性可以申遗成功,馓饭亦可尝试。
秦岭认为,若论申遗条件,“馓饭”远比山东“糁汤”要充分得多,何况“糁汤”只是小吃,而“馓饭”小吃、主食兼备。一直以来,“馓饭”因在西北部分地区、华北及中原少数地区认可度较高,尤以天水一带最为盛行,且体现出了相对的独立性、恒定性和地域性,不仅在非遗层面求证容易,而且具备民间优势。
“安徽、江西及山东都有‘糁汤’,且做法也几近相同,而山东临沂却独独申遗成功,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思路。”秦岭说。
来源 | 天水日报 文化周刊组返回搜狐,查看更多